第151章
司珹心头重重一跳,暗道不好。
他刚随新娘裴汶的视线望去,还未瞧见落处究竟是谁,便听接亲队伍中一声炸响。
乐声骤止,四下惊呼迭起如浪潮。
第81章 素袍染鲜血,似新作的嫁衣。
队伍霎时乱了套。
木屑与红绸俱飞溅, 抬嫁妆的杠夫被碎片戳进肉里,吃痛下胡乱扑倒。
裴汶的轿子也晃荡不止,她佯做惊慌地探头, 就见好几名抬轿校尉半身沾着碎屑,露出的手背上有血。
“有刺客,保护殿下,保护王妃!”
随行太监扯着嗓子大声喊, 裴汶却在颠簸里顺势一扑, 滚身出去。她在第二只嫁妆箱炸响时, 猛地向外奔逃去她身上衣裳并非新娘服, 那厚重的流冠也卸了。竟然直作随嫁丫鬟打扮,掩着一张盛妆明艳的脸,汇入骚乱不止的人流。
跑!
裴汶的心快提到喉舌间, 只能勉强压下去。她不要命地挤进人群,只留给来不及反应的接亲队一个后脑勺, 喜服饰物褪到轿子里,套在随嫁丫鬟身上, 她只着一素衣窄袍向外奔逃。
袁守节在等她。
她呼吸急促,肺里灼得像是灌了火, 身后嫁妆炸了第三箱, 裴汶无暇回头看,也不知自己能不能逃掉, 她在人群里弓腰暗撞, 像密林间不要命的鹿, 撞得自己肋骨生疼、手脚淤青。
倏忽, 一只手猛地捉住她腕。
“袁郎!”
裴汶心跳灼灼,险些蹦出了喉咙, 袁守节绷紧唇,扯着她往巷里钻,裴汶连忙继续跟着跑。在纷乱四流的人群中,她始终攥紧了袁守节的手。
衍都小巷密如丝,斜亘主街间,像是凌厉生出的骨刺,刺里藏着腌臜风流事,偶尔也地吝啬地容纳下有情人。
二人钻进了泥泞的巷。袁守节带她彻底甩开主街骚动、钻入一方小破院后才停下。裴汶喉间火烧,却依旧欣喜地唤了一声。
“你来接我了。”
袁守节疲倦地点点头,沿着腌臜墙根滑下去,落到槐树的浓阴里。
他摸了一把额间汗,惊魂未定地说:“阿汶,你怎么敢直接跑?你实在……实在太大胆了。”
裴汶扑过去,捧起他的手,亲昵道:“我就知道你留那信,是为了救我出去!是为我们的生路、为了我们的将来对不对?”
“可我也没想过你会当街骤然行事。”袁守节喉结滚动,许久后摸了一把颊边汗,同裴汶互相搀扶进了小屋,埋怨道,“若非我一直紧随接亲队,骚乱一起,你又该往何处逃?”
裴汶抿了抿唇,稍显心虚地说:“许是颠簸碰撞,或是晴日复热,那猛火油燃的时候比咱们估算中早些。”
否则,几只嫁妆箱子应在银梁桥上被引燃炸裂,届时她便可借桥上混乱遁入枫江水,借机洗净新娘妆面,再潜游摸索至城外,与袁守节夜半相见于山神庙。
她脱了新衣,又留了丫鬟在婚轿。红布一遮,碍着天家颜面,没人能说、也没人敢说新娘就不是她裴汶。
届时再追究,天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全城搜罗,将新娘逃婚一事摆在明面上。那是下下策,颜面最扫地的绝非裴家。
听闻那二皇子断袖之癖已入骨髓,应当也根本不会碰她。二皇子此前未见过她,真能知新娘被掉了包么?裴汶自幼养在深闺中,平素连出府都鲜有,坚信父亲定会咬死不松口。
退一步来讲,哪怕日后东窗事发,长治帝想保全颜面,便只能吃下半个哑巴亏,要罚她母家,明面上却又是新婚结亲,应也不至于太狠吧?
她实在不想嫁那蠢货,也不愿与几位男宠共侍一夫。
袁守节才是她择定的姻缘。自他第一次入府拜会哥哥裴玉堂时,裴汶便已经对他上了心。
袁守节是瓷州自瓷州考来的翰林,祖上倒也做过几代地方官,到了袁守节这一辈,家道却已凋落得七七八八,他凭着自己的力气入春闱,于殿试中摘得二甲二十六名,自此待命翰林院。
袁守节来访的那日是春天,彼时他已在翰林院中磋磨两年,裴汶给哥哥送新酒,就意外撞见了袁守节。
对方鸦青素衫打扮,腰间坠着招文袋,满腹诗书的模样。裴汶甫一跑进屋,他便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拜,裴玉堂分了新酒给他喝,袁守节也支支吾吾,腼腆不敢接。
裴汶觉得有趣。
她活在深宅大院里,生来见得最多的男子不过父亲与兄弟。可她父亲古板,几个兄弟荒唐,无甚功名建树,唯有大哥裴玉堂同她亲近,可大哥整日枪棍,铁了心要当武人。
裴汶见过潇洒落拓的大哥,见过谨小慎微的父亲,兄弟们带回府上的不是狐朋便是狗友,她还从未见过因着惊鸿一面就羞赧的书生。
裴汶本该尽快避讳,却大大方方上前去,亲手给他倒一杯酒,说:“你喝吧。”
直到裴汶将酒搁至桌上,袁守节才小心翼翼接过去,轻声道:“多谢小姐。”
裴汶瞧他红透的耳根,抿嘴偷偷笑了下,被大哥幺出了书房。
裴汶面容姣好,生得清丽可人,从前不太爱梳妆打扮,那日后却也偶尔簪花。春日垂枝海棠正鲜艳,裴汶别花在耳后,眸子也是清凌凌的,她抱书卷过游廊,以扇半掩面,在错身而过中,隐秘地问。
“今日袁公子,也是来找兄长的么?”
袁守节支支吾吾,别开眼匆匆应了是。
裴汶便不再逗他了,她带着丫鬟回房,将海棠花摘下,又夹在书卷中。待干花签攒满虚虚一捧时,袁守节终于不再说自己只为拜谈而来了。
“我,我,”袁守节垂眸,将一卷书小心翼翼递给裴汶,磕巴道,“我见小姐素、素来爱花,此卷《群芳谱》,乃是我在、在瓷州时,从一大儒家中辩经所得,冒昧赠予小姐,亦为此书筹得知音。”
裴汶收手接过,以鬓边海棠作回礼,放到了袁守节掌心。
她在书中夹页间,发现小小一笺信。
“群芳有谱,如世有佳人。”
如此心意总算得明了,又迅速得相通。袁守节仍在翰林院中贫困度日,裴汶为此旁敲侧击问过兄长,兄长竭力在疏通,给袁守节找了些抄录文书的兼快,好歹叫他日子好过些了。
裴汶却仍心疼不已,觉得袁守节因出身被埋没掉才华。她还要去求父亲,就被袁守节小心握住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