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豫说到这里，他突然安静下去，他的嘴唇仍然半张着，他想说的是这些吗？陈焰感觉到他哥的难过，轻飘飘的，又不容忽视。

然后他哥很轻地又说。

“可是我也很孤单啊。”

陈焰一瞬间浑身都僵住了，他的眼泪他的哽咽都停了下来，他的呼吸都要停下来，这个他永远玩不腻的游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限，再没有重来下一次的机会。

陈豫摸摸陈焰毛茸茸的后脑勺，这样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软软的热热的小焰窝在他怀里睡觉，轻轻地打着鼾，像只小狗崽一样，带来他破败人生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带来他孤独人生里唯一的陪伴，让他不肯松手，让他变得自私胆小。

――不能有任何人将小焰从他这里抢走，不能有任何人分走小焰的爱。

“我也没有爸妈，我也没有朋友，我也没有爱人，我也和你一样啊，我也什么都没有，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啊，我也只能等你来扑向我，我也只有你会来爱我，只有你会每次都走向哥，我的世界里也只有你啊，那我要怎么放手呢？”

陈豫把声音放低了，喃喃着又问了自己一遍：“那我要怎么放手呢？”

“我要怎么把小焰让给别人呢？我要怎么接受小焰有一天会走向别人呢？那我要怎么办？我也不想那么可怜。”

“我也不想真的变成一个人。”

“我真的很辛苦啊，我把你养大，那么辛苦，我也只是想要你一直陪着我，这很自私吗？很可恶吗？”

陈豫在佛像前长跪不起，握着那串佛珠一遍遍地追问，难道养育之恩也不能换来这一切吗？难道耗尽心血也不可以得到吗？难道他真的满身污浊罪恶难恕吗？

佛堂中寂静无声，回答他的是六岁的陈豫。

陈豫说，陈，焰，就叫这个名字吧，像火焰一样，照亮哥哥，也温暖哥哥。

小焰，以后你就是哥哥的小焰啦。

小焰要好好爱哥哥，哥哥也会好好爱小焰的。

我爱你。所有的爱。

所有的爱。

所有的爱。

陈豫最该求自己早日赎清罪孽，可当他走到那位住持面前时，他却下意识开口求了陈焰的平安。

这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让他爱到这种地步的人了。也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爱他的人了。

陈豫无法割舍。

“可是我爱你。”他说。

这是陈焰那天对他说了很多遍的话，陈焰说的时候眼泪流满了他的全身，可他却不哭，他只是很平静的眨眨眼。

他不告诉陈焰其实他根本没去国外，他不告诉陈焰其实那天他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又在吞下去之后疯狂抠自己的喉咙催吐，然后打了120。

他不告诉陈焰，他不告诉陈焰。

他不告诉陈焰，世界上很多人可以相爱，甚至同一个性别也可以相爱，唯独亲人不可以，唯独流着相同的血的他们不可以。

他们之间颠倒的，疯狂的，错序的一切，并不是陈焰一个人造成的，而是他的沉默，他的纵容，他的不堪的私心。

是陈豫的默许，才让陈焰不知悔改。

21 | 不得好死

【哥……你知道错了吗？】

忽而一阵风起，陈焰回忆起小时候，有一天陈豫很早就从工地上回家了，在家里睡到下午六点，应该是很累了，醒来后才想起还要去学校接陈焰，很着急地赶到了学校，为了哄陈焰还往口袋里抓了一把糖，但陈焰也没有怪他，乖乖地牵着他的手跟他回家，还是把糖分他一颗。

他就问陈焰：“小焰等了哥哥多久？”

陈焰说：“很久。”

他那时候也试图锻炼陈焰让陈焰多说一些话，就问：“很久是多久？”

陈焰想了想，又说：“等哥哥回家那么久。”

陈豫一下子把陈焰的手攥得更紧，后来又把陈焰抱起来，他说：“那怎么没生哥哥的气？”

“老师说哥哥会来的。”

但老师打的电话陈豫都没接到，他手机没电了，也是从这天起，陈豫再也不会让自己的手机没电到关机。

按陈焰的性格，他一定是盯着老师打电话的，可那么多个电话陈豫都没接，老师说哥哥会来的陈焰也信。

陈豫又问：“要是没来呢？”

陈焰就不说话了，手指揪着手指，嘴角耷拉下去，陈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说不会的，哥哥乱说的，哥哥会来的。

但陈焰还是不说话，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这晚更是连声都不出了，陈豫和他说话他也不理，陈豫又不会哄人，许欢教他的那个他已经不再用了，只好先把人哄睡着了，想着睡一觉醒来还生气再解释吧。

结果半夜就发现小焰在哭，趴在他背上，脸贴着他，他后背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小焰哭了多久，吸着鼻子哭得发抖，陈豫翻身去哄他，叫他小崽，他才开口问陈豫：“哥哥是、不想来接我了吗？”

“没有啊……”陈豫心疼地拍拍小焰的背，“哥哥今天在家里睡觉，睡过头了，没接到老师电话呢。以后不会了。”

陈焰没有告诉陈豫，放学后那些小孩一个个都被爸妈接走了，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等，最后一个离开的小孩对他说：“你没有爸爸妈妈，现在连你哥哥也不要你啦。”

他那时候真的很难过，可他的眼泪是不给别人流的，他的眼泪是只给哥哥流的，所以他绷着一张小脸倔声说：“不是！”

但是当老师打过去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后，陈焰真的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他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眼泪也没有流，直到看到哥哥从远处跑过来，他才把眼泪忍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接过陈豫递到他手里的糖。

那天晚上陈豫抱着陈焰说：“哥哥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吗？可真的感觉到过被抛弃的陈焰需要证明。